少言

17

铁，是这片土地上最温柔的矿物。

切开它漆黑且无光泽的笨重表层，内芯反而会泛出一种柔和的深红。扔进熔炉里直至软成明丽的铁水，这种又黑又重的石头便在一瞬间成了午夜中的太阳。

红，热，这像叶修瞳仁的颜色，懒散里总是有些快要溢出来的东西。无光的漆黑则似他的鳞甲，如同岁月里风化千年的陨铁一般坚不可摧。

黄少天喜欢伸手去摸叶修睡觉时偶尔冒出来的龙麟，每一片都是规整的附着在皮肤上，有着饱满圆润的形状。摸上去有细密的纹路，温热的，全然不是想象中那种冰冷的触觉。

而他最近总会不自觉的坠到一些奇异的梦境里。

那并不是一个多快乐的梦，开端和结尾都会让他忍不住感到悲伤。唯独中间忘却的部分像是蜜糖一般充斥在他胸口，浓重的像他生命的前半部分。

黄少天总是在梦里见到同一个人，模糊的眉眼，却有种莫名的温柔意味。

那应当是他破壳以前发生的事，但黄少天却只记得自己是被一个穿着邋遢长袍的术士养大的。

他是龙，少有人能压制住他，小时候就闹得术士家鸡飞狗跳，气得术士用光牢关着他，说不给他东西吃。

术士每次都这么说，但是没有哪一次舍得。

但梦里眉眼模糊的人并不是术士，黄少天喜欢术士把他举高高四处跑，喜欢坐在术士肩膀上，但却没有任何一次伸着小爪子要术士抱。

而那个人，黄少天眷念他的怀抱。


叶修含着烟枪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他。

其实黄少天发呆的模样比他平时更好看一些，湛蓝的眼睛里都是些含情脉脉的光，半垂着金色浓长却有些杂乱的睫毛，半张脸在阳光里像熠熠生辉的白玉。

好看，还不吵，但叶修就宁愿小家伙继续唠唠叨叨。

他懒洋洋的吐了一口烟，把头半靠在一边的手肘上，然后伸长另一只手臂，用他漂亮的烟枪去敲黄少天的脑袋。

黄少天在叶修面前毫无防备，被猝不及防的一敲吓得头上两个弯曲的大角“腾”就冒了出来。

他几乎在下一秒就回了神，接着嘴里就噼里啪啦一通数落，叶修听了一会儿觉得他烦就揪着他头上两个角把他抓到怀里。

“少天，”

“干嘛干嘛干嘛！”

“之前第一次和我睡的时候，角为什么会冒出来？”

“呸呸呸你这臭流氓！没事提这做什么！我就是被吓了一跳而已！”

小家伙脸色变化过程之剧烈让叶修觉得有趣，变本加厉的又多加了一句：

“吓一跳？为什么？”他笑起来：“太深了，怕我把你弄坏？”

黄少天气得头上两个角都要红了，语速一快音调往上一提声音里就满满一股脆嫩劲儿，念念叨叨一通唠叨差点让叶修招架不住。

“烦，”他用一根手指堵着耳朵，烟枪一下接一下敲在黄少天脑袋上：“当初果然应该叫你少烦的。”

他正在气头上，也没觉得叶修话里哪里没对，吵吵嚷嚷的说他叫少天，黄少天。

叶修突然就把动作停了，轻声重复了一遍：

“少天。”

然后握着他的手抵在自己的胸膛上，问：“我呢？”

黄少天冲他翻白眼：“你连自己的名字都要问，不就是叶…”

他突然噎住了，眉头皱起来，掌心里浸漫他胸膛里传来的温热震动。

叶…

叶…？

叶修等了一会儿，他第一次没有笑，凑到黄少天面前碰了碰他的唇。

“打起精神来啊少天，我这也是跟你学的，”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“挺管用的。”

安静的时候比谁都更漂亮，但叶修更喜欢他笑得像个小太阳。


18

龙渊在大漠的最深处，最近里面爬出来一个怪物。

怪物吞噬了龙渊里所有的瘴气，身高千尺，满身毒焰，所过之处生灵覆灭土地染血。它从最西边的大漠出发，横穿整片丘陵和原野，在叶修美丽丰饶的领土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丑陋疤痕。

它在黑山山底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，并以此向土地的王发出挑战。

叶修并没有立即得到消息，直到一头垂死的小鹿闯入黄少天的龙域寻他，他才得知有怪物在窥视他守护的土地。

他准备连夜启程返回龙域，黄少天说要跟着他回去，但是南域目前还离不开这位新生的王。

“少天，你暂时待在这里。”叶修拍拍他的手背。

黄少天皱着眉想和他争辩，谁都能看出叶修状态不好，他的龙域发生这样大的变故，王却没得到土地反馈的任何消息。

叶修眉宇间尽是疲惫，却一人担着一脸云淡风轻，未曾向人吐露半句。

他伸手阻止黄少天尚未出口的话，在风里独自起身。

风扬起他的发和黑色的斗篷，金色的龙纹在他衣角翻涌不休。

“我一直都想让我的土地永远和平而统一，而这需要我不断变强，并保护她不受到威胁和伤害。”

“她以山支撑着我的脊，以水滋养我的血，她心脏的搏动与我同频，而她的灵魂是我的归宿。”

叶修低头看了一眼脚边渐渐死去的幼鹿。

他没有再说话，只是黄少天大脑里突然回荡开带着华丽尾音的古老龙语。

“我生而为龙，睁眼之时便是大地远离纷扰之际。”

“我的领地生活着无数种族，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，说着不同的语言，但对于这片土地，却有着相同的归属感。”

“我希望领地上所有的生灵，都能骄傲地，不惧对任何种族说，我爱脚下的这片土地，并以她为荣。”

“这便是我选择披上战袍的理由，所甘愿守护的荣耀。”

黄少天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，而真正的龙族，在任何时候都能够顶天立地。

黄少天不再犹豫，只在贴身的小袋子里摸出一颗鸽卵大小的雪白石头递给他。

南域有一座黄金堆砌的山，海边珍宝无数，而真正珍贵的却是这种光滑圆润的石头。

叶修伸手接了，看了他片刻却突然开口：

“少天，等尘埃落定，你愿意让南域和我的龙域相融吗？”

黄少天如此年轻的龙族也明白叶修嘴里相融的意义，他几乎是在一刹那便涨红了脸，口齿不清的想说点什么，叶修却缓缓展开他巨大的双翼，以此表明自己的诚意。

黄少天没有犹豫，他以南域之王的名义与叶修并肩，同时也张开了自己的翅膀。

一时之间，四片巨大的翼覆盖日轮。他们并立的身影仿佛撕开了时间，天空一面是黑夜，另一面却是黎明。

无论是大漠里漫天的金砂，还是龙渊深处那些最珍贵的树，抑或海边散落的珍宝异物。

这天地间所有的日与夜，统统都给你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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